元气舞草

凡追求的不过自由二字。爱一个人的自由,恨一个人的自由;大口吃喝的自由,安睡美梦的自由。看遍天涯的自由,闲庭弄花的自由;散尽千金的自由,锱铢市井的自由。

人,生而孤独



01

项小琬站在公寓顶楼的天台上,一步一步,挪到了栏杆边。她从小就恐高,此刻只觉得双脚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,稍一晃动,便会戳破云层坠落深渊。

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,却忽然意识到——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

反正,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。

四周呼啸的凉风让她清醒了些,这是在地面上不曾有过的那种凉风。

地面上的风太无力、太黏腻,穿过拥挤窒息的高楼,掠过温氲烟尘的喧嚣,等拂到脸上时,只剩一口苟延残喘的萧条

项小琬的嘴角勾了起来,由衷地为这里的风感到高兴。她竟然不那么害怕了,伸出手,张开五指,让无拘无束的风在指缝间肆意穿梭。

多好啊。

这座城市的霓虹仿佛真的无边无垠,哪怕是在这么高的地方,也看不到尽头。无数璀璨灯光沿着纵横交错的道路闪耀着,将本该漆黑的大地浇灌成人间的星河。

可惜这天下间所有物事,往往都只经得起远观。那一盏盏温暖的灯火下,也许全都是一个个和自己一样挣扎困顿的影子。

闭上门来,谁也瞧不见谁的眼泪

 

02

项小琬回想起自己短短的一生,在她坐井观天的一隅小世界里,努力过、风光过、也被人艳羡过。

甚至现在,只要她转身下楼、闭眼睡觉,明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,依然不会有人察觉出曾发生过什么

她的生活不好不坏,吃饱喝足之余,足以偶尔阳春白雪,不足以闭上眼尽情风月。她的能力不好不坏,足以在这激烈角逐的城市中立足,却又追不上最好的那场角逐。

这些摊开给外人看的东西,似乎没什么可丢脸的,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。

可是人啊……活着到底是为什么?

就像眼前这片五光十色的霓虹,又有谁真的在意到底哪盏亮着,哪盏早就熄灭了呢

项小琬闭上眼睛,这次没有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。

她忽然发现,她,项小琬,从来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。而是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眼中,那些客观的、过誉的、偏颇的看法,一股脑儿重重叠叠,所投射出的自己。

项小琬这三个字,说到底也只是为了方便,总结出的一个称谓而已。

谁是项小琬?项小琬是谁?

是她吗?不是她吗?

 

03

有时候项小琬觉得,生活就像一座盛大的提线木偶剧场。一个个木偶在台上穿山越海、载歌载舞、演绎爱恨情仇的时候,背地里却在小心翼翼地躲着锋利的悬丝,一不留神便被割破了手。

而那自以为千辛万苦的穿山越海,其实也只是在原地徘徊罢了。

有太多不能言、不得言、言而无用的磕磕绊绊,只能自己揉碎了抹平了,假装一马平川地踏过去

无论何时、无论何地、无论和谁。

曾几何时,项小琬是拒绝接受「人生而孤独」这个设定的。她最讨厌孤独,也最依赖他人。

但是到头来,支撑她笑着调侃自己伤疤的那些勇气,十有八九,还是来自自己。

很遗憾,没人懂她经历了什么。所以后来,项小琬开始明白,自己其实也并不懂别人。

跌跌撞撞这么些年,大抵谁心里都会有个数——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自由,有的只是费劲心力达到的微妙平衡。

原以为人生除了轰轰烈烈,便是平平淡淡、一眼望到头地慢慢变老。现在想来,真是年少天真:哪有一眼望到头这种轻松的好事呢?

小时候,项小琬想要的是策马踏花走天涯、散尽千金还复来的自由。她想要爱恨随心、坦荡慷慨,喝最烈的酒,爱唯一的人,携手看遍红尘后,再把所有欢笑泪水亲手写进书里

如今,她并没有忘掉这些,只是不敢要了。

就像公寓楼下的流浪猫,大多数都弓着身子竖着耳,警惕地与过往的一切保持距离。只有从未被欺负过的、最小的那一只,才会见到谁都走上前蹭一蹭裤脚。

被生活欺负过的项小琬,现在只想要平安无疾、不再受伤的自由而已。

这么一点点夹缝中的自由,就真的这么难给吗?

 

04

万籁俱寂中,街道上遥遥地传来一个醉汉不成调的高歌。

是个西装革履、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人,许是应酬喝多了酒,唱着唱着,便抱着电线杆跪了下来。

项小琬忽然想起,某日在地铁站口,看到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,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。

她控诉的对象站在一米开外,极其尴尬、手足无措地望着她,没有半点心疼的神色,只盼这场闹剧快些结束。

周围的人不断侧目,可她已经完全顾不得了。

不到弦断的那一刻,别人的生活看起来永远波澜不惊,岁月静好地绽放着。这让项小琬产生了现在的错觉,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快要窒息了。

夜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刮着,不分方向、无从停滞,从毫无阻碍的高空,飞向漫天星辰的自由。而项小琬默默转过身,关上了天台的铁门。

回到这场木偶戏里并不容易,可亲手扯断那些悬丝,鲜血淋漓地在万众瞩目中退场更不容易。

楼顶空空荡荡,一如她来之前的模样。

次日,当太阳照常升起,地面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,如同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。阳光穿过云层洒向大地,无数锋利的透明丝线在空中若有若无地闪烁着。

等红绿灯时,个子矮小的项小琬只看得到周围拥挤的肩头,和无数被汗水浸湿的衣领。只要随着人群走,就不必看清斑马线在哪、绿灯何时会亮

她踮起脚尖,努力呼吸了一口头顶上方不那么沉闷燥热的空气,想起了昨夜无拘无束的凉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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